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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:天涯夕望路不還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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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,天光刺破濃濃夜色,劃開沈重幕簾,層層雲浪之下,人間炊煙漸繞巍峨高嶺,霧嵐漸籠小橋村莊,一襲紫衣的慕奈蘭扶風而上,染了滿袖青草淺香,若成風幻成雨緊隨身後,唯恐被甩掉。

玉茫山顛,亂花山莊,紅墻碧瓦,朱闕巖巖,仙氣所過處傲骨淩寒,萬卉蘇生,過回廊高閣,重殿玉宇,卻見一地殘骸縱橫,可見戰況激烈,慕奈蘭揚起眉梢,視線逐一掃過早已等候於此的商無憑與浮七生,最後逗留在破封後首度現身人前的墨雲瑕臉上,緩緩勾動唇角:“青泓境主,好大的來頭,莊主藏了諸多好處,原是未焚徙薪。”

與他交了幾次手,商無憑不敢說刀槍不入,但也不至於妄圖再在口舌上逞快,“慕隱如此能耐,老夫豈敢怠慢,唯有防微杜漸,慕隱今日只身前來,可有準備?”

“莊主這般面面俱到,還有本少何閑事?白討個大便宜。”慕奈蘭將兩手攏在袖子裏,笑的見牙又見眼,狐貍屬性不遮不掩,長長的紫發在身後起起落落,妖嬈萬分,無端又予其添了幾分狡猾的邪氣,吃過他不少虧的浮七生暗自警惕,只見這妖孽朝商無憑一挑長眉,頗為意味深長道:“倒是莊主你,時辰不早了,準備這麽些天若不能得償所願怪不甘心的。”

被一語雙關的商無憑依然面不改色,慕奈蘭也未再為難他,轉而打量起墨雲瑕,她的容貌並無多大變化,氣質卻已煥然一新,極其繁覆的發飾與精致的妝容高貴不失風度,淺金色華服隆重中透著嚴謹,淡漠的眉眼仿佛戒備般保持著疏離,穿過這副皮囊表象,再也瞧不見哪怕一絲一毫往日的痕跡了。

亂花山莊短暫十多年光陰,縱曾血淚悲喜,歇斯底裏,於她而言亦不過彈指之間,轉眼,過往雲煙,匆匆長眠。

一行六人啟程前往青泓境,針對清風錯的缺席,慕奈蘭絕口不提,倒令一切準備就緒的商無憑忐忑不已。

約莫一個時辰過去,幽冥界,鳳隱殿,落花無聲,風過無痕,盤膝在床上調息的鳳傾泠睜開眼:“她還說什麽?”

“無。”朱砂隱道。

遣退朱砂隱,鳳傾泠打開清風錯送來的畫卷,當即臉色大變,匆忙前往玄汶城,眼中依然還殘留著活靈活現在畫中的墨雲瑕,白衣如霧,腹穿權杖,這些都不是重點,重點在於無論是紙墨還是書畫功力,都是她所熟悉的,寒嵐島獨一無二的。

昨夜商無憑在玄汶城行蹤不明,今日清風錯便帶來這幅習寒弋所作的人像丹青,由此證明寒嵐島出入口已開啟,朝夕相處這十八年來,習寒弋了解她的一切,包括此刻她腦中的所有疑問。

此番,寒嵐島乃專程為引誘她而開啟。

縱身一躍,鳳傾泠帶著畫卷消失在堤柳下這片淡青色的湖,暈開一層層漣漪,與此同時,驟然出現的塵寒令緊隨鳳傾泠而來的浩然正氣停住了離開的腳步。

這股來自亂花山莊的人間正氣塵寒自然不會忽視,靜靜候了一會,見對方並無幹擾之意,也便不再戒備,雙目掃過一棟棟空樓,認真尋找扶挽音的人,她已有很長一段時日未用藥,容貌上的變化遠不如逐漸被掏空的修為來的迅速。

此地並無百姓居住,倒是潛伏了不少朝廷的兵馬,扶挽音令她到此走一趟,必然是要施藥,眼見天色大亮,掛心青泓境的她只得高聲道:“特奉扶公子之命前來玄汶城求藥,還請高人現身!”

喊聲被風逐去,正前方的朱瓦上出現了一名少年,日光下眉目清冷俊逸,正是許久未現身人前的千葉,塵寒拂袖而上,立即遭他一記冷眼,“少主在哪?”

對著他,塵寒有氣無處撒,即便刻意忽略隱藏在他身後的那股強大殺氣,給她十個膽,也不敢碰扶挽音的人,只得忍氣吞聲,“你家少主如此工於心計,你又何須擔心?若非得他指點,我又怎知你在此?”

千葉緊握雙拳,他被早早安排在此處,身旁有無數暗士跟隨,卻始終無少主的消息,盡管日覆一日的牽掛,有關少主的一切命令,他都不敢掉以輕心,塵寒接過他遞來的丹藥,眉峰一動,謹慎道:“以往都是湯藥,為何此次是丹藥?”

“少主的交代,休要多問!”言罷千葉甩袖走人,塵寒吃了個閉門羹,神情覆雜地望著手裏的丹藥,心中不無冷笑,早就沒有選擇的資格了,怕什麽?怕死嗎?不,她只怕自己有朝一日對扶挽音不再具備利用價值。

咬牙服下丹藥,準備離去時,驟見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鳳傾泠,塵寒嚇的連退三步。

“帶走。”

話音落,玄汶城赤紅法光乍亮,數十名朱砂隱出現在鳳傾泠身後,連成一袂的朱紅色薄紗仿似艷烈的血海,戾氣剎那間沖天而上,之後,塵寒便失去了知覺。

兩個時辰過去,無垠沙漠中,一眼望不盡連綿瀚海,綠意絕境,盡路無盡,商無憑等人不緊不慢的走著,慕奈蘭亦破天荒的跟著耗,微牽的嘴角掛著一抹戲謔,待到塵沙驚風起,他方譏笑,“莊主記號留的如此精巧,倒叫一眾子弟好找,可別耽誤了時辰,屆時墨狐貍就只剩下一層皮,若是妖皇再熱情些,怕是連皮都沒的找。”

他有意來挑釁,自然是料的準有人的耐心到了極限,商無憑掃了浮七生一眼,果然見她滿面平地颶風,忍了一路,委實不容易了些,眼下要發作,誰也攔不住。

“你若執意要與幽冥半隱鬥!我浮七生就不奉陪了!他沒有那麽多時間讓你拖的起!道不同不相為謀!”

受了挑釁徹底爆發的浮七生不顧商無憑臉面,瞪目怒斥,慕奈蘭樂的雙手抱胸看內鬥,墨雲瑕臉色鐵青一忍再忍,氣氛僵時,幾名亂花弟子已到眼前。

“師父,幽冥鳳隱已入玄汶城湖。”

玄汶城是通往寒蘭島的唯一途徑,鳳傾泠選在這個時候突然要回去,豈非這老家夥與習寒弋合著作怪?敢情是留了這麽一手,無外乎如此氣定神閑,慕奈蘭陰森森盯著商無憑,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了死拳,出口的語氣卻是平淡到聽不出絲毫情緒,“莊主與習島主如此同氣連枝,真是羨煞旁人吶。”

盡管這些時日被挖苦成了習慣,但當著墨雲瑕的面被提及鬼祟勾當,商無憑依然免不了面色難堪,墨雲瑕卻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,道:“既然如此,大家明人不說暗話,十一少是去是留請便。”

若她尚算語帶委婉,那麽早已迫不及待等這一刻的浮七生便是毫不客氣:“因你我已耗費不少時日了,廢話少說,寒嵐島你也去過,當知其中艱辛,一旦她進去,除非自己出來,否則任你翻江倒海,亦力所不能及,鳳想兮是你千年所愛,此時不追,切莫後悔。”

浮七生咄咄相逼,恨不得立刻將他趕走,慕奈蘭眼神愈發陰冷,扶挽音若破封會帶來多大的麻煩他心知肚明,故此一路諸多阻撓,怎甘心敗在這個時候?

等了會沒等來他的回答,不欲再等的墨雲瑕起手揚袖,拋出一道法光,將水藍色的青泓境入口曝光在眾人眼前,迎面鋪開的陌生寒氣令浮七生目散精光,愈發的急不可耐,再三逼迫:“你若放的下鳳想兮也不會苦等七百年,此次放棄,千年恩情一朝喪,你的結局怕是比我還不如!”

一席話在慕奈蘭腦中掀起軒然大波,縱知浮七生有意,過往種種仍不受控制一一閃現,七百年前鳳想兮的一言一行猶如烙印一般留在他的心底,融入他的呼吸,他的生命,與他一起活在無盡的歲月中,他知道,每個人都知道,慕奈蘭即使放棄所有,也不會放棄早就死在七百年前的鳳想兮。

不需要答案的問題,好比鳳想兮之於慕奈蘭,商無憑等人撇下他,在墨雲瑕的帶領下踏上青泓境入口,就在這時,天降白光如颯踏星雨,瀲灩眾人視線,硬生生攔住了幾人的去路。

鳳傾泠從雲霧中慢慢顯於人前,一襲白衣翩躚,三千青絲偶過清冷眉目,半掩半現那雙犀利的銀瞳,流瀉出從未有過的邪魅,逐一掃過在場所有人,閃電般穿透浮七生與商無憑,兩人心頭一凜,只聽那平淡如水的聲音響起,似兵刃破空,“你們以為只憑一幅畫便可扭轉乾坤?豈非太小看我幽冥半隱?”

她的到來眾人始料不及,包括慕奈蘭,每個人都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商無憑,翻飛的白衣發出獵獵破空聲,交織著隨風飄揚的青絲,冷峻氣勢像極了七百年前的那個人,壓迫感令人膽寒,“精於謀算又如何?人心一瞬千變,若你與習寒弋還當我鳳傾泠是她昨日愚忠的弟子,這烽火亂世便無你二人立足之地了,論起手段,為人師的你卻該放下身段真誠請教貴莊二弟子,他未只言片語,偏令死過一回的人不知畏懼,甘赴湯蹈火。”

一番話連消帶打,惡氣盡出,說的商無憑面無血色,她無需掩飾自己的嘲諷,她的出現已揭敗他們自以為是的計策,而他啞口無言,震驚於鳳傾泠百轉千回的改變,與習寒弋固守原地的堅信,她們之間,總有一方從一開始,便已錯付了對彼此的信任。

商無憑呆滯的神情落入鳳傾泠眼底只換來無謂地漠視,她將視線落在再一次相遇的浮七生身上,猛然想起了那一日幽冥殿中,出現在慕奈蘭幻象裏的白衣仙人,距離至今,歲月更替何止千載,人心經千帆過境,風雨摧折,苦苦守候又如何?如今才算真正領悟,那時的人,留在時光裏了。

“千年恩情一朝喪,浮七生,你可明白所指何人?”

是你自己?是慕奈蘭?還是七百年前的所有人。

浮七生聞言如遭當頭痛擊,驀然失了魂,鳳傾泠不再多說,強行帶慕奈蘭走了,留下的除了浮七生,紛紛戒心大備,對著青泓境入口進退兩難,尤其商無憑,鳳傾泠的言語攻擊好比突然從天而降的狂風暴雨,徹底打亂了他針對慕奈蘭而產生的戒備,乃至於一時無法思考千方百計要跟來的人為什麽就這麽輕易放棄了?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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